作者:黄炎 华东政法大学
一江烟水照晴岚,两岸人家接画檐。在青浦重固镇西北不远处,有一个古老的章堰村。章堰村因北宋军事家、政治家、文学家章楶在此筑堰安家而得名,曾经商铺林立、繁华一时,有金章堰之誉。章楶在此处与大文豪苏轼诗词唱和,留下了脍炙人口的佳话。
一首水龙吟,曲尽杨花妙
章楶,字质夫,堪称文武双全。史料记载,章楶一生,早以荫补官,三十九岁试礼部第一,文采风流,与东坡、许将等人诗酒过从。临老守边,多有战事,克敌制胜,功绩卓着,亦一时良将。
章氏乃世宦之家,应该说比苏轼家族显赫得多。章楶祖父、叔父均为朝廷重臣,章楶还因叔父补了官荫。嘉佑二年,苏轼进士及第,同科状元为章楶族侄章衡,同榜还有章楶族弟章惇。
章楶与苏轼之间的唱和,最为著名的是杨花词。元丰四年,章楶作《水龙吟·杨花词》,感叹轻飞乱舞,点画青林……闲趁游丝,静临深院……时见蜂儿,仰粘轻粉,鱼吞池水。望章台路杳,金鞍游荡。
苏轼回应道:本不敢继作,又思公正在柳花飞时出巡按,闭门愁断,故写其意,次韵一首寄去,亦告不示人。这便是《水龙吟·次韵章质夫杨花》的缘起。此时,苏轼还因乌台诗案心有余悸,特意叮嘱章楶不要示人。
对两首词的评价,或有言章楶词工细委婉之至,曲尽杨花妙处,或有言苏轼才非章楶可比,或有言二首均为绝唱,不容妄为轩轾。其实,后人又怎能完全领会词人的心境呢?正如杨花轻飞点画,词人又何曾有意争艳,落入俗人心地。
杨花词二首既是吟杨花的绝唱,也是章苏二人友谊的见证。然而,章楶与苏轼并非同声相应、同气相求,而是君子之交、和而不同。
并育而不害,并行而不悖
元丰元年,章楶在华亭任盐监官,筑室公堂之西,并让苏轼作文记之。章楶将居处取名思堂,其意提醒自己做事三思而后行,正所谓临事而惧,好谋而成。
岂料,苏轼作《思堂记》,感叹自己是无思虑者,并从两个方面否定了思而后行:
其一,苏轼秉持道德直觉主义的观点,认为行为的善恶要通过道德直觉来确定,思虑计议反而会折损行为效果。
其二,苏轼融合道家思想,认为思虑比欲望更能戕害人的生命,孺子近道就因为少思寡欲。苏轼还大谈不可名状的不思之乐:虚而明,一而通,安而不懈,不处而静,不饮酒而醉,不闭目而睡。
苏轼知道自己的观点不合章楶本意,又打圆场说:自己崇尚的是《易》的无思无为,而章楶所谓思不是俗人的思虑,是《诗》的思无邪,二者言各有当,并育而不相害,并行而不相悖。
苏轼后来被贬惠州,将书斋取名为思无邪斋,并作《思无邪斋铭》,其中的释道思想更浓了。
在这里,不同的思想倾向、不同的人生轨迹相映成趣。章楶一生仕途坦荡、事功卓着,自然更倾向于入世谋划;苏轼一生宦海沉浮、一贬再贬,渐渐倾心出世之学。
和而不同,自始至终
宋神宗时,王安石发动了一场旨在富国强兵的变法运动,主要措施有青苗法、免役法、市易法、保甲法等。如果将王安石、司马光分列变法光谱的左右两极,那么章楶处于偏左的位置、苏轼处于偏右的位置。
苏轼认为,变法措施过于激进。但当司马光废除所有新法时,他又觉得免役法等改革可以延续。
再来看章楶的立场:
其一,章楶在陈留县推行新法,得到王安石的肯定。治平二年,章楶试礼部第一,知陈留县,直到熙宁二年转赴他任。熙宁三年,陈留县抵制青苗法。熙宁五年,章楶再次知陈留县,推行新法,随民之便。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记载:安石曰,闻知陈留县章楶云,陈留县只有两户不肯保状,然亦未尝强之。可以说,新党变法在陈留县取得了成功。
其二,不同于旧党的苟安求和,章楶在西北边务问题上是主战派。他主张积极进取、以战促和,并在平夏城之战中充分实践了自己的军事战略。
章楶的赫赫战功,与时相章惇的大力支持紧密相关。章惇主政、章楶主军,一文一武、一内一外,配合默契地解除了西夏之患。《宋史》评价:楶之边功,为西方最。
章惇是继王安石之后变法阵营的新一代领军人物与中流砥柱。哲宗亲政后重拾新政,起用章惇为相。史书记载,章惇对元佑党人展开报复,包括不断贬逐苏轼到更远、更偏的蛮荒之地,且一旦发现其行经州郡的官员对苏轼提供帮助,就予以严惩。
尽管如此,苏轼被贬至惠州时,章楶知广州,两人依然过从颇多。苏轼《章质夫送酒六壶书至而酒不达戏作小诗问之》,就记载了章楶送酒的故事。绍圣三年,苏轼还在给章楶的书简中报知侍妾朝云之逝及其墓位置,可见二人之间的相互信任与感情深厚。
世事沧桑,人情冷暖。世间既有章惇与苏轼那样昨日故人、明日寇仇,也有章楶与苏轼那样和而不同、自始至终。
(来源:解放日报 2022年7月19日 第8版)